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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酒家-小说】苦劫

日期:2022-4-24(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)

真实的笔,记录真实的故事。生活原本便有许多苦难,勿忘。

(上)

中午,烈日当空。

阳小田抹了抹脸上的汗水,吐了一团口痰在地上,皱眉骂道:“什么天,要死了。”四下看看,没环卫工人,不然又要罚他钱了。“妈的,说起钱就恼火,老子咋不像他们那么有钱?”阳小田看着刚刚飞驰而过的“宝马”,眼里不禁闪起亮光,忽然有了一个念头:“抢他妈的……”

走过街道拐角处,远远便看见一群人围了一个圈,阳小田便凑了上去。一个老女人跪在人群中,面前摆的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,旁边放了一个装了些五元、一元零钞的旧罐罐。那女人,约五十多岁的样子,瘦瘦的,脸上的骨头都看得出来了,穿的旧衣服却并不破烂,一双眼睛很是黯然。阳小田看清楚了那老女人,便吓得躲在人群后面,悄悄地溜了。

那老女人,阳小田从小便认得,都是一个村子的。小的时候,当着面,阳小田叫她孙姨,背后和小伙伴们就叫她“孙寡妇”。小时候,他们都怕她,她从来不笑,样子真像死了老公的寡妇。其实,她的老公张叔没有死,但阳小田现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过他了,连他的样子都很是模糊了。张叔在家的时候,阳小田经常去他们家玩到天黑,有时候,张叔就留了他吃饭,阳小田也不客气,吃过饭还让张叔送自己回去。那时候,阳小田就喜欢去张叔家玩,因为他喜欢圆圆。

张叔三个孩子,大女儿真真、二女儿圆圆、三儿子小宝。阳小田最喜欢圆圆,她长得像个洋娃娃,很漂亮,特别是她的睫毛,很长,很好看。“圆圆,长大了我要娶你当老婆。”有一天在张叔家玩的时候,阳小田就对圆圆说。真真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,小宝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,圆圆却很认真地说:“好吧,你要记得你的话,要对我好。”

张叔和孙姨经常吵架,村子里的人经常在半夜还听见他们在吵,开始,邻居们还去劝架。后来,渐渐便习惯了,也没有人去劝了。阳小田隐约听得大人们说孙姨个性太强,自以为是个高中生,了不起,便瞧不起张叔。阳小田有些替张叔不值,便很是愤愤然地骂了句脏话,却被父亲扇了个耳光。父亲还骂:“你个臭小子,长辈你都能骂么?大人的事情你少管。”

有一天,阳小田十一岁那年的一天,孙姨和张叔又吵架了,还相互用棍棒打架。村子里的大人们忍不住了,都去劝。阳小田也去了,他躲在大人身后,看见张叔捂着头,血从指缝中流了下来,满脸都是。张叔恶狠狠地盯住孙姨:“你个狠女人,我怕了你了,我走!”说完,不顾邻居们的劝阻,大踏步往村子外面走了。孙姨还在又跳又骂:“你个狗东西,走了就不要回来。”

张叔走了。并且真的没有再回来,十多年过去了他都没有回来。

有人说在长沙看见过张叔。

孙姨向邻居借了两千元钱,带了十三岁的大女儿真真去了长沙找张叔。九岁的圆圆和七岁的小宝就去了外婆家呆了一段时间。一个多月后,孙姨带着真真回来了,张叔却没有回来。后来,听孙姨娘家的人说,孙姨去长沙,几乎找遍了每条大街小巷,都没有张叔的消息。

孙姨从此不再和村里的人说话。

她是个倔强的女人,一个人种了几个人的庄稼,养活三个娃娃。圆圆和小宝都小,好在真真上初中了,她还能带着弟弟妹妹一起上学放学。阳小田常常跟在他们身后,却不敢和他们说话,怕小伙伴们笑他。小伙伴们一起打闹的时候,就骂孙姨是孙寡妇,阳小田也跟着起哄,他恨孙姨把张叔赶走了,他从此不能去他家玩了,他喜欢的圆圆也不怎么搭理他了,阳小田觉得是孙姨这个“祸水”害得他失去了圆圆。但圆圆他们姐弟在的时候,他是不骂孙姨的,因为圆圆不要他们骂她的妈妈。有一次,高年级的几个男孩子骂圆圆她们是没爹的孩子。圆圆三姐弟都哭了。看见圆圆哭泣,阳小田狠狠地就向那几个男生扑了上去,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,回家又被老爹揍了一顿。但后来,圆圆却开始和阳小田说话了,也偶尔让他去自己家玩。当然,是孙姨不在家的时候。

农闲的时候,孙姨两天回家一次,回家看看,忙完了家里的活,便又去了镇上。阳小田后来才听村里人说起,孙姨去了镇上做小菜卖卖,挣钱养家。她在镇上租了一件小屋,起早贪黑地做点生意,每年也就挣个三四千元,供养着三个孩子。村子里长辈们见她们娘儿几个也甚是可怜,那张叔也一直没有音讯,便有人张罗着给孙姨找个老实男人。那天,媒人被孙姨用扫帚赶了出来,弄得灰头土脸的。那媒人气得边走边骂:“臭婆娘,怪不得你男人不要你了,脾气那么怪,哪个男人娶了你倒霉。”阳小田悄悄地躲在大树上,看见院子里孙姨抱着三个孩子哭,圆圆也哭得很伤心。阳小田心里便很是难受,盼望着自己快点长大,一定好好照顾圆圆。

(下)

十年过去了。

阳小田二十岁了,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,他就去了圆圆读大学的城里的工地干力气活。没有读大学,他不觉得遗憾,只是他一直喜欢的圆圆考上了大学,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天天看见她了。好在周末圆圆有空,他便抽空去看看她。真真两年前卫校毕业,现在在镇医院当护士,一家人的境况也好了很多。孙姨还是在镇上卖菜,挣钱供圆圆和小宝读书。

圆圆一直都喜欢笑,从小都喜欢笑,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特别漂亮。阳小田很喜欢那酒窝,从小就喜欢。周末圆圆有空的时候,两人就一起去逛街,公园玩。阳小田第一次领到工资的时候,很是开心,请圆圆吃了一顿大餐,然后将剩下的钱塞到圆圆手中。圆圆是个很纯洁的女孩,她羞红了脸,不要。但是拗不过阳小田,圆圆便小声说:“给你存着,娶媳妇用。”阳小田笑嘻嘻地拉着圆圆的手:“我的媳妇就在我面前。”圆圆也不说话,只是低了头笑。

快过年那段时间,圆圆脸上忽然有些愁眉不展,她说感觉不舒服。

阳小田便要拉她去医院,但圆圆却死也不愿意去,说是不花那冤枉钱。

寒假回家,圆圆还是在姐姐的陪同下去了医院。

圆圆得了白血病。

阳小田赶到医院,孙姨木然地坐在病房门口。十多年的岁月的折磨,各种打击,没有让她屈服,她总是傲然地面对所有人,除了她的孩子,她给了三个孩子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正直的品质。而此刻,她真真正正地老了,头发仿佛一夜之间白完了,脸上没有血色,眼神呆滞,却还有两行泪痕。阳小田此刻突然觉得以前叫她“孙寡妇”,是多么不人道,多么的可恶。

孙姨抬头弱弱地看了看阳小田,没有说话,目光往病房一转,示意他自己进去,便又垂下头。阳小田冲进了病房,真真陪在妹妹病床前。圆圆已经睡着了,她的脸色惨白,皱着眉头,往日的笑容、酒窝都看不见了。真真的脸上还有泪,轻轻地说:“妹妹刚睡着。”

阳小田喉咙里苦苦的:“真真姐,圆圆……她的病,医生怎么说?”

真真叹息:“要好几十万,找配对的骨髓……唉,到哪里找那么多钱?”

阳小田走过去,轻轻地抚摸着圆圆娇嫩的手。这么年青的生命,正是鲜花盛开的年龄,阳小田的泪水忽然就下来了,没有哭……

阳小田跑遍了亲戚和朋友的家,加上自己打工挣的钱,凑了五万二,交给了真真。但他知道,离圆圆动手术的钱还差得很多。

一年后。

圆圆出院了。

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做了一顿团圆饭,坐在一起吃。

孙姨满脸笑容:“今天是个好日子,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这么坐在一起热闹地吃饭了。”

小宝:“是啊,妈妈,这些年苦了你了,我们以后都要好好孝敬你。”

孙姨又笑:“你们听话,健健康康地,我就很高兴了。以后你们好好工作,我们挣钱把账还了,一家人在一起,多好。”

圆圆:“妈妈,我的病花了不少钱吧?我毕业后,一定好好工作,早日把那些钱还清。”

孙姨:“真真,那借钱给你的朋友是谁啊?改天我们一家也应该去拜访他,感谢人家啊。”

真真低下头:“哦……他……他在外地呢。”

圆圆“哦”了一声,忽然小声问真真:“姐,小田怎么好久都没有来看我了。”

小宝:“小田哥他出事了。”

孙姨:“不许提他。”

圆圆很吃惊:“妈妈,怎么回事啊?”

孙姨:“我不许你交这样的朋友。”

圆圆:“妈妈,为什么啊?”

小宝:“姐姐,你别说了,小田哥他抢了一个黑社会老大的钱,被他们追杀,死了。他的坟,就在后山。”

圆圆一下子就懵了,她怎么也不相信,小田会是那样的人,她手术成功之后,还幻想着和他结婚,生子。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?她想不通。

孙姨:“不许说他,我们家清清白白的,你们不能和这样的抢劫犯有任何关连。”

真真忽然扑在桌上,放声大哭起来。

大家都愣了。小宝:“姐,你怎么了?”

真真抽泣着:“他……他本来可以不死的。那天他交给我一大包钱,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钱是哪里来的,他只说是朋友借的。为了救妹妹,我赶忙去医院交了钱。我……我不知道他抢钱了啊!后来才听说他被追杀,他是用他的命换了妹妹的命。”说完,又大哭起来。

孙姨一下子晕了过去,小宝和真真赶忙过去扶起妈妈。

圆圆没有哭。

几个月后。

后山成了果园。

一座坟,在果园中间,很不协调。但更让人吃惊的是,坟的旁边盖起了一间小屋,四周种满了玫瑰花,将小屋和坟围了起来。

一个年青女子,在果园里忙碌着,累了,便坐在花丛中,看花。

山顶上,夕阳西下,霞光四射,将玫瑰花映照得分外娇艳……

2010.8.2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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